第17章 理解之难
息,如同来自时光隧道的尽头,饱含着无尽的感慨,“**汝之能,得天独厚,世所罕见。然…记诵之巧,乃术也;通晓义理,养浩然气,方为道!**”
“**道阻且长。汝心窍玲珑,当知…**” 夫子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副生硬的对联上,轻轻吐出最后一句判语,字字千钧:
“**此句,有字,有句,却无魂。如见其肝肺然,徒有其形骸也!**”
“有字,有句,却无魂…如见其肝肺然,徒有其形骸也!”
夫子的判语,如同九霄惊雷,裹挟着刺骨的寒风,狠狠劈入李明的天灵盖!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钢针,深深扎进他因天赋而滋生的、隐秘的骄狂骨髓之中!他身体剧震,如遭电亟!脸色瞬间褪尽血色,苍白如纸!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铁锈腥味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,被他死死咬紧牙关,硬生生咽了回去!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夫子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中剧烈地摇晃、模糊!
巨大的羞耻、冰冷的挫败、还有那被彻底剥开伪装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赤**裸**窘迫,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,疯狂噬咬!痛!痛彻心扉!比那夜书房外的恐惧更甚!比父亲严厉的警告更深!这是一种对自我认知根基的彻底摧毁!他那座建立在“过目不忘”沙堡之上的、名为“神童”的虚幻宫殿,在夫子这轻描淡写却又重逾万钧的判词下,轰然倒塌,化为齑粉!
原来…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、视作安身立命根本的“利器”,在真正的学问之道面前,竟如此不堪一击!如同孩童挥舞神兵,徒具其威,未解其意,反伤己身!什么“博文强记藏丘壑”?不过是死守书橱的饾饤之学!什么“笃行敏思照汗青”?更是空洞无物、大言不惭的痴人呓语!这副对联,哪里是什么习作?分明是他李明灵魂深处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虚荣与浅薄,被夫子用最精准的手术刀,血淋淋地剖开,钉在了这粗糙的毛边纸上,供人观瞻!
“噗——”
一口滚烫的腥甜终于冲破牙关的封锁,喷溅而出!猩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,星星点点,溅落在粗糙的毛边纸上,洇染了那副凌厉而空洞的对联,也染红了廉价的青石砚台边缘。李明身体一晃,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,软软地向后倒去!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,他看到的,是孙夫子眼中那骤然收缩的震惊和一丝…深不见底的忧虑。
……
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海,被无形的力量缓慢地向上牵引。耳边是模糊的、带着焦急的呼唤,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幕。鼻端萦绕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“…明儿!明儿!你醒醒!别吓娘啊!” 王氏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穿透了意识的迷雾。
李明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映入眼帘的,是母亲王氏那张憔悴不堪、布满泪痕的脸,眼中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心疼。父亲李承宗站在床边,背对着光,身影显得异常高大而沉重,脸色铁青,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,眉头深锁的“川”字纹如同刀刻斧凿,周身散发着一种山雨欲来的、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气息!兄长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逝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。
“娘…”李明虚弱地唤了一声,喉咙干涩发紧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。
“醒了!醒了!谢天谢地!”王氏喜极而泣,紧紧握住他的手,那温暖的手掌却冰凉颤抖,“我的儿!你可吓死娘了!孙夫子让人把你送回来…说你…说你急火攻心…吐了血…” 她的声音哽咽,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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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火攻心?吐血?李明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。书斋里那冰冷刺骨的判语,那剖肝沥胆般的羞耻,那轰然倒塌的认知…一切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,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更深沉的痛苦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,仿佛还能看到那溅落在毛边纸上的猩红。
“到底怎么回事?!”李承宗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响起,如同闷雷在狭窄的房间里滚动。他猛地转过身,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李明苍白的小脸上,那眼神中翻涌着惊怒、后怕、更深的疑虑和一种被彻底激起的、属于父亲和县令的双重威严!“孙夫子只道你课业用功过甚,心绪激荡所致!你给为父说清楚!在书斋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?!”
巨大的压力如同巨石压下。李明看着父亲那山雨欲来的脸色,看着母亲惊魂未定的泪眼,喉头再次涌上腥甜。他能说什么?说自己的“神童”面具被夫子无情撕碎?说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在真正的学问面前一败涂地?说那副对联如何暴露了他的浅薄和虚荣?这比承认失败更让他痛苦百倍!他猛地闭上眼,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,混合着屈辱、不甘和巨大的茫然,濡湿了鬓角。他死死咬住下唇,用尽全身力气,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字:
“…我…写不好…夫子的…对句…我…不懂…” 每一个字,都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着他的喉咙和灵魂。
李承宗和王氏同时愣住了。写不好对句?不懂?这…就是儿子急火攻心、当堂呕血的原因?这理由,与他们心中那“神童受嫉”、“天赋招祸”的惊惧猜测,相差何止千里!
王氏看着儿子痛苦蜷缩、泪流满面的模样,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所有疑惑。她一把将李明紧紧搂在怀里,如同护雏的母鸟,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怜惜:“傻孩子!傻孩子!写不好就写不好!慢慢学就是了!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!娘只要你平平安安!平平安安就好啊!” 温暖的怀抱和母亲的泪水,暂时隔开了那冰冷的羞耻和绝望。
李承宗紧锁的眉头却并未舒展。他看着幼子在妻子怀中那脆弱无助、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模样,听着他那破碎的、带着巨大痛苦的自白,心中那因“神童”之名而绷紧的、担忧“木秀于林”的惊弓之弦,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深的、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…不易察觉的茫然。难道…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和恐惧,竟有些…杞人忧天?明儿这“天赋”,并非无往不利?他也会被最基础的“理解”所困?甚至…困到呕血?
他沉默地伫立在床边,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长长的、摇摆不定的阴影。窗外,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天光被浓重的黑暗吞噬。夜风呜咽着穿过庭院里的竹丛,声音凄厉,如同无数先贤在时间长河中发出的、关于学问之道的沉重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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