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故纸惊雷
木窗,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。新科状元,御前谢恩。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,额头触地,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龙椅散发出的无形威压。眼角余光瞥见两侧肃立的衮衮诸公。就在他起身,准备聆听圣训的那一刻,一道冰冷黏腻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…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的目光,如同毒蛇的信子,舔舐过他的后颈。
他强忍着不适,微微侧目。视线尽头,是身着深紫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的当朝太傅——秦嵩。他并未看自己,而是微垂着眼睑,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、极其细微的弧度。那不是欣慰,不是赞许,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猎手,看着落入网中的猎物时,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、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嘲弄。那嘴角的弧度,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弯钩,深深凿进了苏明远的记忆里。
此刻,在周教授对“往生司”抽丝剥茧的分析声中,在直播间无数关于“穿越秘密”的狂热猜测里,太傅秦嵩三百年前那抹深宫大殿里的冷笑,如同淬毒的冰锥,猛地刺穿了时间的帷幕!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,如同毒蛇般缠绕住苏明远的思维:
往生司…追杀…原来从那一刻起,从他在金銮殿上被那道目光锁定的瞬间,甚至更早…从他观测到那颗诡谲的赤红星象,提笔写下这封残信开始…命运的绞索,就已经悄然勒紧了他的脖颈?这三百年的时空阻隔,难道并非意外,而是一场跨越了生死的漫长猎杀的开端?
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,瞬间攫住了他,让他几乎在直播镜头前控制不住身体的微颤。
“荒谬!可笑至极!”
一个刺耳的声音,如同破锣般骤然在另一个分屏中炸响,强行打断了直播间的肃穆氛围和无数观众的遐想。屏幕上出现了陈浩然那张因刻意表演而显得愤怒扭曲的脸。他穿着紧绷的亮片演出服,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竖立,对着镜头挥舞着手臂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镜头上。
“拿着一封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刨出来的破纸,几个神神叨叨的字,就敢说实锤穿越?还‘往生司’?拍玄幻剧呢?”他嗤之以鼻,脸上堆满了夸张的不屑,“这年头,为了红,真是什么都敢编!我陈浩然今天就把话撂这儿,这种所谓的‘古信’,我分分钟能给你写一箩筐!找个旧本子,弄点墨汁,再胡诌几个生僻词,谁不会啊?苏明远,有本事别躲在后面装神弄鬼,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!让大家看看你这‘状元公’肚子里到底有多少真墨水!”
他叫嚣得厉害,意图用蛮横的姿态搅浑水,将“造假”的污水泼回去。然而,网络时代的记忆如同永不消散的幽灵。他这番义正辞严的指控话音未落,直播间和各大社交平台的评论区,已经有人飞快地甩出了截图链接。
那是陈浩然三年前一条早已沉底的微博。他当时参观某个书画展,附庸风雅地发图配文:“欣赏大师默宝(墨宝),感受传统文化魅力!” 截图里,“墨宝”二字,被他堂而皇之地写成了“墨宝”。
“噗——‘默宝’陈!你分分钟写一箩筐‘古信’?先把你家‘默宝’认全了行吗?”
“大型打脸现场!就这文化水平还质疑别人?”
“浩然哥,你家的‘默’是不是指沉默是金,所以不用墨水写字?”
“脸疼吗?浩然?快用你的‘默宝’写封古信给大家开开眼!”
嘲讽的弹幕和评论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陈浩然的直播分屏。他显然也看到了后台的提示,那张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,瞬间变得煞白,嘴唇哆嗦着,眼神慌乱地躲闪,方才的气势汹汹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瘪了下去,只剩下狼狈的窘迫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辩解什么,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,手忙脚乱地切断了自己的直播信号,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分屏中。
小主,
这场闹剧般的插曲,却意外地将公众对那封残信真实性的关注推向了顶峰。就在陈浩然狼狈下线后不久,一个更具分量的邀约,通过官方渠道,送到了苏明远和陈伟的面前——故宫博物院《庆朝文书菁华展》特约直播嘉宾。
深秋的紫禁城,褪去了夏日的喧嚣,显露出一种沉淀的肃穆与苍凉。金黄色的银杏叶,如同碎金般铺满了古老的甬道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暖而寂寥的光泽。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落叶气息,混合着殿宇深处传来的、若有若无的楠木幽香。高大的宫墙投下长长的、沉默的阴影,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苏明远在几位故宫工作人员和安保的簇拥下,穿过一道道厚重的朱漆宫门。脚下是历经数百年踩踏、光滑如镜的金砖。每一步踏上去,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间长河之上,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回响。那熟悉的、属于皇权核心的沉重与压抑感,混合着旧日时光的气息,如同无形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悄然漫涌上来,包裹着他。
直播设备早已在展厅内架设好。柔和的射灯光束聚焦在一排排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内。柜中,静静地躺着庆朝三百年间的文书菁华:皇帝的朱批奏折,内阁的票拟,官员的述职题本,甚至还有几封泛黄的家书。墨迹或遒劲,或工秀,或潦草,无声地诉说着早已消逝的王朝气象与人情冷暖。
苏明远站在展柜前,身形挺拔如松。镜头对准了他沉静的侧脸。他没有看提词器,甚至没有刻意去看展柜旁详细的文字说明牌。他的目光,如同最精准的探针,直接落在那薄薄的、承载着历史重量的纸张上,落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墨迹之间。
他的讲解开始了。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沉稳,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笃定。
“此为庆隆十五年,工部侍郎王澍所上《请修河工疏》。”他指向一份字迹略显潦草、布满朱批的奏折,“王侍郎行文急切,字迹虽草,然笔锋转折间,尤见其忧民水火之心。此处,”他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,虚点着奏折末尾一处被朱砂圈出的批语,“陛下朱批‘知道了’三字,墨色沉滞,笔力疲软,显是龙体抱恙时所书,透出几分不耐。”
旁边一位戴着眼镜、头发花白的研究员,闻言立刻凑近展柜,掏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,对着那朱批仔细端详了足有半分钟,才缓缓直起身,脸上满是惊异与叹服,对着镜头微微颔首:“苏先生慧眼。史料记载,庆隆十五年秋,圣躬确有微恙,久不视朝。此细节,若非对庆朝典章制度、帝王笔迹习惯乃至当时朝局有极深浸淫,绝难一眼洞悉。”
弹幕瞬